首先,以哈貝馬斯(Jurgen Harbermas)對公共領域的看法來厘清城市廣場作為公共空間的優(yōu)勢與局限,進而折射出傳統(tǒng)中國與西方城市廣場空間的本質(zhì)異同,以及近50年來中國廣場的意義。在這樣的脈絡下我們探討近年來中國這些新興的廣場作為公共空間所面臨的問題,并進而提出突破困境的可能。
從西方廣場的歷史發(fā)展來看,公共場所的本質(zhì)目的是庇護社區(qū),同時仲裁社會沖突。廣場是人們行使市民權、體驗歸屬感的地點。廣場有其特定功能:集會、閱兵、宗教儀典,但無論是參與者或旁觀者,都會認為該活動具有集體性,并且這種參與包括了機制安排的自由的可能。在某一層面上,廣場空間的公共性對權力機構具有反向的、制約的作用。
廣場的這些特質(zhì)促使權力機構在一開始就希望能控制它在實質(zhì)上的形式,廣場上設置了各種政府的象征元素,它是執(zhí)法的舞臺和向群眾展示正義的場所,如西方古典廣場上象征主權的權柱(pelourinho)同時也是執(zhí)行刑罰的鞭杖。一直到現(xiàn)在,公共地點一直是記錄政治與社會變遷的一塊畫布。對權力機構來說,光是擁有城市的駕御權,取代現(xiàn)有的社會秩序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留下歷史痕跡——在這個城市公共空間的設計與使用上體現(xiàn)出時代的更迭。
一、公共領域與公共空間要澄清現(xiàn)代市民在社會中公共空間的角色,必須首先討論哈貝馬斯對公共領域(public sphere)的看法。這位近代德國最重要的思想家在《公共領域結構性轉變》一書中,針對18世紀布爾喬亞公共領域的出現(xiàn)、轉化與瓦解提供了社會歷史學的解釋。公共領域或公共空間的觀念是相對于“國家”與“社會”而提出來的:國家是處理公共事務的權力機構,社會是民間與私人活動的范圍,公共領域則介乎兩者之間,是公民參與公共事務的地方。公民本著社會公共利益形成民意作為政府決策的參考,并通過公共領域行使對國家的制衡權力,另一方面公共領域也提供場所讓市民互相溝通,經(jīng)由理性討論對公共事務尋求共識。哈貝馬斯指出從君權體制下解放出來的西歐市民,在自由競爭與重視商業(yè)的市場經(jīng)濟中發(fā)展出一種被制度所保障的公共討論空間:除了報刊媒體與社團所表現(xiàn)出的言論自由外,沙龍、咖啡館、城鎮(zhèn)廣場等都提供了批判性論述的公共空間,成為一種在私人利益與國家制度之間的中介領域。
不過,哈貝馬斯更進一步地指出先進資本國家的公共領域所經(jīng)歷的結構性社會轉變與共同面臨的困境:隨著資本主義的發(fā)展與逐步加深的階級矛盾與利益沖突,公共領域成為不同階級與團體競逐利益、謀取妥協(xié)的領地,而不再是具自由意志的市民尋求理性共識的場所。國家面對社會的壓力而介入經(jīng)濟事務與社會福利,令官僚體制膨脹并產(chǎn)生自身利益,公共領域、國家、社會的界限日趨含糊。國家、資本家與利益團體分別通過公共領域,以政策宣傳、廣告媒體與商品消費的操縱性手段制造虛擬的公共性,公共領域被政客與財團涉足、占領,19世紀布爾喬亞自由主義的公共論壇(public forum)的批判性淪為促銷后公共意見產(chǎn)品的工具。
哈氏關于公共領域的觀念,不但是當代社會科學的經(jīng)典理論,其對公共領域所使用的空間隱喻(metaphors),如希臘的阿果拉(Agora)廣場、公共廣場、沙龍、咖啡館、俱樂部等,給城市規(guī)劃學者與城市設計師以無窮的遐想。哈貝馬斯所謂自主性市民的公共空間雖然被新左翼學者譏為“天空之城的神話廣場”,認為其對希臘公共廣場的憧憬其實是一種“先法王,尊三代”的印象,但是這種“曾經(jīng)擁有,現(xiàn)在失去,未來必須恢復”的市民空間,確實能成為有理想的建筑與城市設計師的精神寄托。
相對于哈氏的公共領域,法國學者勒菲弗(Henri Lefebvre)提出的“空間生產(chǎn)”(the production of space)的理論,將公共空間的社會生產(chǎn)推展成想像空間(imagined space)、生活空間(lived space)與真實空間(real space)三個向度,而公共領域就是一種介于生活空間與真實空間之間的一種概念性的想像空間。當資本主義在透過商品與官僚的多重運作時,需要建筑與規(guī)劃等學科提供一種論述的實踐(discursive practice),以支配城市的公共空間與社會,這就是公共領域,它與市民真正生活的公共空間是有所不同的。
二、城市廣場的公共性廣場是歐洲城市最重要的政治與象征中心,是不同歷史時期的公共空間,是社會生產(chǎn)的關鍵與焦點。早在公元前4世紀末,一些希臘城邦國家已經(jīng)出現(xiàn)相當成形的、由公共建筑圍合成的廣場原型──阿果拉,它是在方形住宅區(qū)街廊的中央由神廟、集會堂與長廊圍合而成的廣場空間,面向開敞的遠方海港。這樣的廣場原型逐漸轉化成羅馬帝國的集會場(forum)與中世紀歐洲形形色色的教堂、市政廳。廣場更隨著早期希臘與羅馬帝國的殖民城市與后期歐洲人的航海擴張而傳播到北非、美洲與亞洲。